中学的时候看了在《Puff》上连载的一个片段,很受冲击,就去买了《Sittin’ in the balcony》。
小野夏芽
好怀念啊。这书对中学生来说挺贵的吧?
多田由美
——两人居然是初次见面,挺让人意外的。
小野夏芽(以下简称小野):我现在超级紧张……虽然以前用其他笔名在杂志《EDGE》(茜新社出版)上和多田老师有过同期连载,但会面还是第一次……哎,怎、怎么办啊?!
多田由美(以下简称多田):你别紧张啊!
小野:我好紧张!因为真的是很喜欢……中学一年级时在《Puff》注1上看到《Sittin’ in the balcony》的介绍文章,虽然只有一小块截图,但当时就觉得「这、这个画得好棒啊!」立刻去家附近的书店订了书。是哪个图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!
多田:真的吗?(笑)这么一小块图都记得?
小野:是主人公进入电影院的场景……我今天也把那本书带来了。
多田:哇,好怀念啊。这个对中学生来说挺贵的吧?
小野:因为我总是拿来翻,变得破破烂烂了……跟当时看的其他漫画完全不同,受到了很大的冲击,可以说是颠覆性的。也是看了多田老师的漫画后,才去买了正经的绘画材料。
多田:哇哦。
小野:因为《直到化为灰烬》(灰になるまで)是大尺寸的单行本,所以很容易打开平摊而放, 我从头到尾临摹了一页又一页,还有跨页分格。
——确实是「深受影响」呢。
小野:没错。有一回在同人志展卖会上,有个人说认识多田老师,就让那位帮忙把我画的同人志和信转交给了多田老师来着。
多田:这事我记得。朋友拿给我了。
小野:那时还收到了回信,真的很感激!
多田:啊,我有好好地写了回信吗?太好了(笑)。说起来,《Have A Great Sunday》里有一段冰箱坏了的情节,我也画过相类似的哦……
小野:哎?撞梗了?!这、这可怎么办……
多田:不不,没事啦。我就是觉得,冰箱果然很容易坏啊。我家的冰箱也坏了,然后被我拿来作为漫画桥段,觉得很有趣。
小野:真的很容易坏!我也是因为家里冰箱坏了而被我画进故事里的(笑)。
小时候很孤独,我的世界就像是 Green Day 的那首「Jesus Of Suburbia」。
多田由美
仿佛在看多田老师笔下描绘的故事。
小野夏芽
——多田老师有憧憬的对象,是受到谁的影响吗?
多田:以前完全没想过要成为漫画家。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,高中时被欺负得挺惨的。就好像 Green Day 的歌「Jesus Of Suburbia」里面描述的,在便利店停车场明白了所谓的人生,我就是怀着那样的心境度过了童年时代。
——被周围的人当作奇怪的家伙,但从他的角度出发,真正奇怪的是周围的人。最终他舍弃居住场所,离开了城镇。是这样的一首歌呢。
多田:我在大阪的工商聚集区里出生和长大,街上半数是妓院和制铁工厂。父亲嗜赌,母亲酗酒。父亲死的时候,我妹妹在旁看护,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「钱包里还有 3000 块钱,去帮我买马券来……」直到最近我还觉得自己是在普通家庭长大的,但现在想来,那是极为贫穷的生活啊。
小野:当时看漫画吗?
多田:望月三起也老师的《七金刚》、松本零士老师的《战场漫画系列》这些我都很喜欢。我父亲这人呢,跟他说要钱,他还是会给的,我就把钱存起来买漫画。只不过,父亲是个对我温柔,对他自己也很温柔的人,会擅自把我存起来的钱拿去花……我睡觉的时候,父母会为了那些钱而争吵不休。
小野:……
多田:虽然说艰辛的事情是不少,但我当时还觉得挺幸福的!生活在那种环境中,差不多到了高中我就不怎么看漫画了。因为与自己生活的世界太过不同,觉得漫画里尽是些虚假的东西,于是就远离了。
小野:这就好像在听多田老师漫画里讲述的故事。
多田:我属于那种,自己不知道或者没有经历过的事就画不出来的类型。有很多难以说出口的事呢。
——远离漫画的那段日子里,什么时候开始萌生成为漫画家的想法的?
多田: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,很想要钱!我 19 岁就结婚生子,总之由于生活艰难,很需要钱。然后,当时刚刚创刊的《月刊 ASUKA》漫画奖的入围奖金有 1 万日元,为了奖金,我就去投稿了。
小野:结果怎么样?
多田:拿到了奖金 3 万日元的佳作奖!当时很开心。我牵着 2 岁孩子的手去书店,看到确实刊登了自己的名字,觉得「竟然有好事发生了」,还给孩子买了点心,这事儿我到现在还记得。当然了,那时没什么钱,就没能买书。
小野:第一次投稿就得到佳作奖,好厉害啊!
多田:严格来说,我之前给一个叫《JUNE》的杂志投稿刊载过,但因为那次没有拿到稿酬,所以这才是我第一次用画漫画赚到钱。可当时太过高兴了,就给前夫买了吉他,把奖金瞬间花完了……
看了多田老师的漫画而憧憬海外,于是去了意大利。
小野夏芽
我用第一本单行本的版税去了洛杉矶。
多田由美
——小野老师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画漫画的呢?
小野:我姐姐当时在画漫画,我也就有样学样地开始画。差不多高中毕业时开始画原创内容的同人志,当时的作品,一看就知道「深受到了多田老师的影响!」
——一边学习漫画,一边上学吗?
小野:在意大利学习语言的时候,去上了意大利漫画家授课的漫画技法讲座。与其说是学习漫画,不如说拓宽了眼界,「原来漫画还有这些技法啊!」
——当时去了意大利哦。
小野:看过多田老师的漫画后,对国外的憧憬愈加强烈了,就辞掉工作去了意大利。虽然是短期留学,很快就回国了,但我想将在那儿学到的经验活用到漫画中,就这样开始一边创作同人志,一边进行投稿。每天画画也犹未满足,不知不觉萌生了「能将漫画当成正式工作就好了」的想法。
——两位的作品有个共同之处,就是以海外为故事背景的作品比较多。多田老师的漫画甚至全部都以海外为舞台,前去取材也会很频繁吗?
多田:我拿到第一本单行本的版税后去了洛杉矶。从那时起,开始跟着乐队到处走……
小野:一贯都以美国为舞台呢。您很喜欢西海岸吗?
多田:西海岸平房比较多,画起来容易点嘛。画点高速公路什么的,天空就看起来很广阔,这样会更很有美式风情。我会在细节处多下点工夫,努力思考怎样才能将美式的风格展现出来。从各个角度拍摄全景照片,看看怎样更有西海岸风格,并且使用较重的单种色调来表展强烈的日照。我现在的做法是——先在格子里填满暗部色调,再用橡皮工具剪裁出需要的形状,这样挺方便的,30秒左右就能把调子铺好了。
小野:您现在都是用 iPad 进行作业的对吧?
多田:是的。我用 Procreate 和 CLIP STUDIO。
小野:我是用手绘完成人物描线,然后扫描进电脑里,上色啊背景之类的才用电子绘画。所以知道了多田老师的作画方式后很吃惊。
多田:用 iPad 画挺快的哟。
小野:我也想试试!
多田:要现在试着画画看吗?(说着就开始 iPad 教学讲座了)
如果让我「构图」和「分格」二选一,那「构图」是绝对优先的。
多田由美
总觉得我一直画「憧憬的东西」。
小野夏芽
——以海外为舞台的理由是?
多田: 因为以前我除了育儿什么也没做过,可以说对日本社会的情况不怎么了解。出道之后正值日本泡沫经济时期,社会主流与我自己的生活并不相符,当时能成为人气作品的也都是些浮华、激进猛烈的东西,我实在是画不来。
小野:我是因为「憧憬」吧。总觉得我一直画自己所憧憬的东西。首先决定故事舞台,然后考虑在这种场景中会聚集怎样的人物,让角色逐渐成形,我就很开心。
——小野老师目前连载中的《Have A Great Sunday》是以日本为舞台,好难得。
小野:最初是想以纽约为舞台的,但考虑到背景感觉会比较困难,所以最终决定以神乐坂注2为舞台。「从国外来到日本生活的一家人,我能用这个故事画出幻想作品的感觉吗?」「如果有这样的场所就好了!」诸如此类。即使以日本为舞台,依然还是想画自己憧憬的、身边没有的东西。
——多田老师的作品,则与共鸣或憧憬的世界观又有不同呢。
多田:「人生就是这样的」这么想或许就能释怀了吧。比方说因为和家人吵架而从家里跑出来,可一旦发生大灾难,想吵都没机会了吧?所以会有「现在还能吵架就是幸福的」这种想法。我习惯了用乐观的态度看待事物,觉得痛苦总有一天会结束,「不幸的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」所以我打算画些常会发生的事……不就是这样吗?在班上算是帅哥,但未必就能得到幸福吧,比起说人的性格决定前路,倒不如说是命运决定的。
小野:多田老师的作品很吸引我的一点是,即使在台词上惜字如金,读者也能明白这个角色目前所处的状况,及其心中所想。读着读着会心口一紧。明明自己并不在那个描绘出的世界中,却像是被其填满。该说是因为角色们彼此依偎吗……胸闷的同时却也能感觉到温暖,这个我很喜欢。
多田:我会将台词删减再删减,也会故意用一些前后矛盾,没什么意义的语句。
小野:正因有着深厚的积累,被削减得恰到好处的台词才更合衬吧。您那种圆形的对话框也影响了我。
多田:对话气泡框完全没什么讲究,硬要说的话,不把角色的脸挡住就行。
小野:真的?好意外!今天净是些让我吃惊的事儿!
多田:对话框什么的怎样都行啦。我最在意的是「构图」。
小野:当然!您的构图也棒呆了!
多田:我总会用二选一的方式来思考,为了达成一个目的就必须放弃另一个,比如说在「构图」与「分格」的取舍上,我绝对选「构图」,因此在分格上就不那么讲究了。所以就算连续 2、3 页都用相似的分格也无所谓。
小野:都没注意到您用了相似的分格呢。构图一变,这些就完全注意不到了。您构图的时候会有什么作为参考吗?
多田:我看了挺多电影,也很喜欢音乐及相关的周边文化。此外,我也喜欢 Bruce Weber 的摄影作品和 Alberto Vargas 的画之类。看了 Bruce Weber 的照片,感觉画背影也挺好,于是猛地画了一堆背后视角的构图。
小野:确实看过您描绘背影的画。
多田:所以说,对话框那种效果完全是无意的。
小野:亏我之前还那么憧憬(笑)。
故事最后一页所留下的余韵,我实在是喜欢得不行。
小野夏芽
你看得这么认真,我很开心。
多田由美
——小野老师,你认为多田老师的作品中最有魅力的部分是什么?
小野:这个啊,应该就是余韵吧。特别是故事最后一页所留下的余韵,我实在是喜欢得不行,最后的台词「啪」地出现,读完后那一瞬间的感觉。像是会渐渐沉入其中呢。看其他人的作品时就没有这种体验,因而很想知道这种余韵究竟是如何营造的。我看了之前的对谈,您说过从头到尾的分格数按页来划分,究竟是怎么办到的?
多田:你要看我的笔记吗?首先,把脑中的影像转换成完整剧本,这时候我已经想好画面构图了,所以影像分解后将场景用文字写下来,分格数就出来了。这样页数也就可以确定了。
——多田老师的分镜稿是文字版的,好像还把编辑吓了一跳呢。
多田:没错(笑)。《红丝绒》也是,虽然被叮嘱说第 1、2 话的分镜稿无论如何要用画的,我画是画了,但最终交的还是文字版。
小野:您这纯文字的操作太惊人了。
多田:因为脑子里已经有影像了嘛。合计剧本里的场景数,除去扉页后按页数分配一下,我比较喜欢平均每页 4.6~4.7 个格子,这样相应的分格数就有了。话虽如此,但剧本并非全部,只能算是我脑中影像的索引。笔记和脑中的影像都有了,才开始画原稿。
小野:把脑中的影像用文字记录下来啊,好厉害。我则是按顺序分格,将画面填进去,不然会想不出下一格的画面。
多田:这样会比较难把控。创作故事的时候、分格的时候、决定构图的时候,不像这样分开作业会很难画吧,页数会难以控制。
小野:我确实是不太擅长在固定页数里完成作画,也知道理由。按多田老师做法,就能在规定页数里完成了吧。
多田:就算增加页数,也好过内容全挤在后面嘛。所以最好一开始的时候多塞点内容进去。
小野:听到了很有用的建议。说起来,《红丝绒》的故事后续,我很在意兰迪会怎么样。
多田:啊,你已经看过啦,好开心。会怎样呢(笑)?实际上,我从来没有出过多本的作品,所以这次想起码出个 2 本。
小野:哎?是这样啊!说起来确实,您给人的印象都是单本就完结的。
多田:看我漫画的人挺少的。这种情况下,有段时期我不画漫画,跑去学校教漫画课,也有人因我而搁笔。当时想着「我是否背负了这些人的人生啊」觉得不画漫画不行,所以从 3 年前开始,每天持续不断地在画。
小野:能读到您的新作真的很开心,我觉得如今的年轻读者也会深受打动的。
多田:虽然这么说有点怪,「也总有些人会期待这样的漫画吧」我抱持这种想法在画,不知道结果会怎样。
小野:如今的孩子们也会像中学时代的我一样受到冲击的。《Toy Doll》(トイ·ドール)、《永不褪色的 True Blue》(トゥルーブルーは決して色あせない)、《Ludlow Garage》(ラッドロウ·ガレージ,台译:叛逆年代),这些我!全部!都买了!
多田:现在听到这些书名,好像都和音乐有关哎(笑)。「True Blue~」是源自麦当娜的歌(笑)。
小野:实际上,我在同人志发表的作品名字也来自歌名或歌词……正是受了多田老师的影响……
多田:这样啊(笑)。
小野:今天真的超超超级感激。我想告诉多田老师的心意和想知道的事情都实现了,非常感谢找我来参加这个企划。
多田:谢谢你。iPad 使用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找我哦,我教你!
小野:真的吗?!一定会联系您的!